刘国春

每当下楼准备上班或外出时，晨光正斜斜地切过“小马”的引擎盖。十二年了，这抹熟悉的星空银早已蒙上细密的太阳纹，像老树干上的年轮，圈住逝去的光阴，留下一串串美好的回忆。

我的马自达星骋正面

2013年，我三十六岁本命之年，在国庆节假期第二天，我们夫妻俩儿怀着久已的梦、激动的心，揣着攒了几年的钱饷，约好在北京闯荡几年的自家兄弟既当司机又当参谋，来到北京亚运村汽车展销中心，准备选一辆家用轿车，宗旨是选合资（当时的情形，与现在国产车蓬勃发展不冲突）、实惠点、好操控、有眼缘。面对让人花眼的各类品牌、各式款型，我们是上这车、钻那车，这个太贵，那个不好看，刚才的油耗高，现在的配置低……我们是从上午挑到了下午，享受着各家推销员殷勤服务，却始终没有心仪的。直到我们看到了它——长安马自达星骋，银色车身线条流畅，泛着柔和的金属光泽，前脸大嘴微笑、目光犀利，尾部饱满圆润，像匹蓄势待发的小马驹，再加上“创驰蓝天”“弯道舞者”“东瀛宝马”等等名号，让人不禁怦然心动。坐进车里，环抱式中控台、多功能方向盘、让人欲罢不能。妻子坐在后排，表示虽然不算宽敞，但也够用，还冒出了一句：马上出发，使命自达。我这个准司机也是个不爱随大溜的主儿，面对满大街的这个“众”那个“田”的，不是认为它们不好，人和车总得有点个性对吧，就选它了。但在这一谈价儿，还是和我们的预算有点差距，兄弟建议到4S店再看看。就这样，我们驱车几十公里，到了五环边上的马自达专营店，又经过很长时间的“谈判”，最终以心仪价格提了车。

本命年总被长辈念叨要“穿红”，母亲为我织了条红腰带，针脚里藏着“平安顺遂”的字样。提车那天，我把红腰带绕在皮质方向盘上，红与黑的颜色搭配在一起，竟生出些仪式感。天色已晚、华灯初上，人和车在兄弟住处那安顿了下来。第二天一早，谨慎而兴奋又地开着这辆座驾，返程回家。

早晨要上班，邻居打趣地说：“呦，马自达，本命年买车，这是要策马奔腾啊！”“借您吉言！”我笑着发动引擎，“小马”的气息清亮得像吹起了小喇叭，穿过街道的柏油路，连红绿灯都像是在为人生的新旅程计时。

开手动档马自达的人，大抵都藏着点与机械较劲的执拗，明明有更省力的自动档可选，偏要握着那根冰凉的金属杆，在油门与离合的配合里，找一份独有的掌控感。

还记得第一次在驾校摸到手动档方向盘时，教练总骂我“油离配合像踩缝纫机”。直到拿到驾照，提了这辆马自达星骋，才真正体会到“人车合一”的境界。它的离合器行程恰到好处，抬到半联动时会有轻微的震动，像在提醒“可以走了”。红绿灯起步，转速表指针跳到两千转，推二档的动作要快，齿轮咬合的“咔嗒”声清脆得像咬碎冰块儿，车身猛地窜出去时，油门随叫随到，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连头发丝都在跟着发力。

小马载我到户外

最初的日子总带着新鲜感。假期，一家人出去玩，跑山路时最见马自达手动档的脾气和人的驾驶技能。盘旋的弯道里，减档补油的动作一气呵成，左脚踩下离合的同时，右脚轻轰油门，转速表指针像接到命令的骏马猛地抬起，顺势推入低档位，发动机的牵制力会稳稳拽住车身，过弯时连离心力都变得温顺，不愧被誉为“弯道舞者”。有次途径“天路”，山上又起了雾，能见度不足十米，我凭着档位与转速的默契，让“小马”贴着山壁缓行，灯光在雾中晕开一圈暖黄，仪表盘指引精确，竟生出种人与机械共舞的踏实。有时周末独自去钓鱼，后备厢塞满帐篷和渔具。有次暴雨冲了河边的土路，车轮陷在泥里打滑，我踩着油门不敢松，“小马”闷哼着往前拱，泥水溅满车身，倒像是披上了迷彩。后来在加油站洗车，高压水枪冲开泥块，露出底下依旧光洁的车漆，突然觉得这车比我想象中更倔强。

有人说手动档是落后的象征，可在换档的间隙里，藏着自动档给不了的仪式感。清晨发动时，踩下离合的重，推入一档的轻，松油时车身的顿，都在确认“新的一天开始了”。那在油门与刹车间反复切换的脚，在档杆上跳跃的手，早把机械的逻辑，变成身体的本能，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亲切。

如今马路上的自动档越来越多，偶尔开朋友的车，握着光滑的换档旋钮，竟会下意识去找那根熟悉的金属杆。才明白手动档的情怀，从不是固执地守着旧物，而是舍不得那份与机械磨合的光阴—— 就像老座钟的齿轮，每一次咬合都带着时光的重量，在滴答声里，把日子过成了有温度的模样。

我和“小马”也经历过坎坷。一个冬天加班的深夜，我在路口被酒驾司机开的货车追尾了。冲击力让我额头撞在方向盘上，晕乎乎的，但还是迫不及待地下车看“小马”受伤了没有。果不其然，后保险杠凹进去一块，还有一处裂痕，像被打青的颧骨，还划了一道血口子。我摸着它冰凉的车身，突然鼻子发酸。大半夜，小马被拖车拉到了修理厂，我也陪着过去了。师傅说：“后备厢都变形了，这要是其它皮薄车的话，怕是后座都要废了。”等我一个星期后去接它，换上新后杠的样子，除了后备厢盖有点修复的痕迹，依旧精神抖擞。

时间在里程表的累加里悄悄溜走。“小马”开始有了自己的脾气。三万公里时，空调偶尔会吹出怪味，像是积攒了太多雨季的潮气，拆开车载空调滤芯，里面竟藏着几片干枯的树叶；八万公里，重新给它“修掌挂钉”，换了四条新轮胎；十万公里的大保养，师傅指着刹车片说：“该换了，都磨出槽了。”我看着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突然想起无数个急刹车的瞬间——避开闯红灯的电动车，躲开突然横穿马路的孩童，每道刻痕里都藏着化险为夷的庆幸。

爱车后面，贴的对联：长安马自达，致远行天下

去年冬天，我在超市门口遇见过去的同事，他盯着“小马”看了半天：“这车还没换啊？ ”我笑着拍拍车门：“老伙计了，舍不得！ ”我俩感慨现在的年轻人换车比换手机还勤。

又是一个轮回，“小马”和我度过十二载的风风雨雨，今年又是我的本命年，也是“小马”的本命年。特殊的年份就应该有点仪式感，我特意给它制作了一副对联：长安马自达，致远行天下。这是我对爱车的期许，也是对自己的期望。上次我去洗车行给“小马”做了次精洗，师傅用软布擦着车灯上的细纹：“这灯壳都氧化了，换个新的吧？”我摇摇头，那些细微的划痕里，藏着某次回老家帮着收秋时，被小石子崩出的小坑；藏着大雪天看不清路，蹭到护栏的印记；还藏着户外走野路时，被荆棘划出的歪歪扭扭的线纹。

又一次平安回到家，车未熄火前，我拉好手刹，抚摸着“小马”的仪表盘，看到里程数停在165058公里，这个数字像串密码，解开的是十二年间的无数个清晨与黄昏。手指尖触到档杆上磨出的细痕，那是无数次推拉留下的印记，像老座钟内部咬合的齿轮，每道纹路都对应着特定的转速与路况。手机弹出 4S 店的推送，新款马自达正打折促销，配图里的车型线条流畅，像匹矫健的骏马。可我听着“小马”熟悉的怠速声，突然觉得，有些陪伴不是用新旧来衡量的。它载过我青涩的理想，也装过我受挫的叹息；见过我失意时在河边的抽泣，也迎过我抱着小二宝出院时的小心翼翼。如今织物座椅有了塌陷，中控台的按钮掉了漆，可每次握住方向盘的瞬间，依旧像握住老朋友的手掌。

关好车门，遥控钥匙一按，“小马”发出“哒哒”两声，就像马蹄扣地，道声“晚安”。晚风带着秋的寒意，心却是暖的。我回头望了眼爱车，它安静地待在光影里，车身在暮色中依旧泛着柔和的光。十二年，足够一棵树苗长成栋梁，足够一个人从青涩走向沉稳。而我的“小马”，把岁月的沧桑，都驰骋成了仪表盘上温柔跳动的里程，依旧在那里等我，像所有沉默却可靠的伙伴。

一段难以割舍的情，一份天长地久的爱

或许有一天，我的“小马”变成了“老马”，跑不快了，跑不动了；或许它会荣归故里，我的心愿是从它的家族中再选一匹“宝马良驹”，变的是不一样的“小马”，不变的是一段难以割舍的情，一份天长地久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