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节气以至,北京已被几场大风横扫,干冷的空气里,光秃秃的树枝晃着冷意,可天空总吝啬着不肯落雪。我裹紧大衣站,在长安街上,望着故宫的飞檐,想起了去年冬季的雪,它是后半夜悄无声息来的,清晨推开窗时,整座北京城都浸在了素白里,连平日喧嚣的车流声,都被雪捂成了模糊的低语。
我赶在开馆前就到了午门,守门的石狮子早被雪裹成了白绒兽,往日里威严的鬃毛耷拉着雪絮,倒添了几分憨态。过了安检扫码后,踏过汉白玉门槛的瞬间,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扑在脸上,凉丝丝的,混着宫墙砖石的古旧气息,一下子就把人拽进了六百年的时光里。
过了内金水桥,太和门的轮廓在雪幕里渐次清晰。朱红的宫墙被雪覆了半层,像给厚重的历史镶了道白边,墙根的积雪被风扫出起伏的纹路,倒比工匠凿的砖缝更有灵气。抬头望太和殿的重檐庑殿顶,明黄的琉璃瓦早被白雪盖得严实,只在瓦当的边缘漏出些许鎏金的光泽,像撒在白宣上的碎金,在灰蒙蒙的天光里闪着幽微的光。殿前的铜鹤、铜龟静立在雪中,恍惚间竟觉得它们是被时光冻住的灵物,正守着这座宫殿的晨昏。
沿着中轴线往深处走,脚下的青石板被雪裹成了白玉毯,让我想起了《步步惊心》中的马尔泰·若曦,撑着伞踩着花盆底走在雪中,每一步落下都有“咯吱”的轻响,在雪中空旷的宫殿群里格外清晰。乾清宫前的丹陛石上,盘龙浮雕的纹路被雪填满,只露出龙角龙爪的轮廓,像在雪地里蛰伏着,等一声令下便要腾空而起。廊下的红柱挂着冰棱,
长短不一的冰锥像水晶坠子,阳光偶尔破云时,会在地面投下七彩的光斑,与红墙的暖、白雪的冷缠在一起,生出种说不出的温柔。
最动人的是慈宁宫西侧的红墙。这里游客稀少,枯树枝桠的剪影印在朱红墙上,雪落在枝头,又簌簌地滑落在墙根,积出薄薄一层。
风掠过树梢时,雪沫子飘起来,落在墙面上,晕开淡淡的湿痕,像极了古画里的留白。我靠着墙根站了许久,听雪落的簌簌声,忽然觉得,这宫墙是有呼吸的,它见过600年的风霜雨雪,见过帝王的宏图大志与昏庸无道,见过娘娘们的宠爱有加于红颜薄命。见过了太多太多……如今,又把我们的脚印和笑语,轻轻收进了雪层里。
转到断虹桥时,撞见了那群石狮子。34只石狮神态各异,有的昂首望雪,有的蜷着身子,最出名的“捂裆狮”被雪盖了半张脸,只露出圆溜溜的眼睛,倒添了几分稚气。桥边的柿子树还挂着几颗残柿,橙红的果子嵌在白雪里,像遗落在素笺上的朱砂痣,成了冷色调雪景里最鲜活的一笔。有只灰喜鹊落在枝头,啄了下柿蒂,震落的雪沫子扑簌簌掉在狮背上,惊得它扑棱着翅膀飞走,留下一串细碎的爪印,很快又被新雪填平。
走到东北角楼时,夕阳已经开始往西山沉。护城河结了层薄冰,未冻的水面映着角楼的影子,雪压着九梁十八柱的飞檐,檐角的垂兽裹着雪,像戴着白绒帽的老者,静静望着暮色里的京城。冰棱在檐下闪着光,风拂过水面时,时间,等着落日熔金的时刻,看金辉漫过雪檐,把角楼染成琥珀色。
后花园的植物,被白雪披上银衣,让我想到了《甄嬛传》里嬛嬛身披斗篷跪在雪里祈福,起身的一刻,蝴蝶飞起,那个画面太让人记忆犹新了。雪还在落,整座紫禁城浸在白茫茫的雾气里,红墙黄瓦都变得朦胧。平日里的威严与厚重,在雪的包裹下,竟生出种岁月静好的安然。
走出神武门,已是华灯初上,雪光与灯光缠在一起,暖融融的。北京人总盼着每年故宫的雪,它不只是一场风景,是时光的滤镜,把六百年的沧桑,都调成了触手可及的温柔。
今年的雪还没来,可我总觉得,它应该在路上了。等它落满紫禁城的那天,红墙会更艳,金瓦会更亮,而我们,又能在雪地里,与六百年的光阴,再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