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派镇玩的人,无外乎两种:一是准备徒步去墨脱的驴友;二是冲着南迦巴瓦和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慕名而来的游客。前者几乎不会在派镇逗留,他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踏上征程;后者则会选择坐游览车直奔南迦巴瓦观景台和直白村。这路上的风景,也许能够掠过他们的眼睛,却无法进入他们的心灵。当我们对所谓目标有着过于迫切的欲望时,我们往往会丢失真正值得我们去发现和收藏的人间至爱与纯美。
“风景在路上”这句话,谁都知道,可谁又能真正明了?我们的一生似乎永远都在赶路,永远都在追逐,当某一天,我们再也走不动时,回过头来细细搜寻,才会发现,回忆竟然是这样的苍白,所有一切都如此之模糊,我们走过了生命,可我们真实爱过深刻记忆过吗?
“以后,骑着摩托来吧,来感受派镇每一秒醉人的风景。”我跟友人如是建议。
确定那座雪峰不是南迦巴瓦,是因为它位于派镇的方向,我前面所有的照片,都是倒着行走时拍摄的,我不停地拍呀拍,直到她被云雾完全遮蔽,我才反过身加快脚步,继续前往南迦巴瓦观景台。
江心岛,神奇的是上面居然有房子
在这儿,终于追上了寒。寒指着一位藏族小伙对我说,就是他,昨天在派镇前一站上车的他,向旅游公司告的密,说我俩逃票——原来他是旅游公司的人。寒因为要等我,就找这个在景点值守的小伙子聊天,俩人居然聊得挺开心,结果小伙子主动透露了他告密的事儿。
呵呵,这个世界果真奇妙得很。
路过一个门巴村寨,一条大狗叫着从村里冲出来,吓得我赶紧跳向寒的身后。寒说,对付狗很简单,首先你绝对不能跑,第二你要从气势上压过它。稳稳站住,用目光跟它对视,直到它避开你的眼睛,就会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掉。说着,寒瞪起眼睛,跟狗对峙,果然,最后他赢了。详细一问,原来他曾经养过大狗,深知狗的习性,怪不知道兄弟客栈里的狗在他面前那么驯顺。
“呵呵,告密者怎会改变他的本性?我们被同一个人卖了两次。”寒苦笑。
“没啥大不了的,反正我已经拍到自己极爱的雪山,这次能不能看到南迦巴瓦,真的不重要了。”我安慰寒。
途中遇到一个骑摩托的藏族小伙,说五十块钱可将我俩送至镇上,寒坚决不肯坐,我决定坐上摩托先走,这样寒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暴走而不必顾及我的速度。
快到派镇时,我突然心血来潮,要藏族小伙带我过江去吞白村那两棵古桃树那,我希望能一尝夙愿,拍到我的南迦巴瓦。也许是南迦巴瓦想留下悬念,让我有机会再度寻踪而来吧,他始终不肯露出真面目,而是如少女般羞羞答答,欲隐欲躲。
好吧,南迦巴瓦,我接受你的邀请,我决定和你继续约会下去,直到你心甘情愿毫无保留成为我的镜中客!
其后得知,只要天气晴好无云,在兄弟客栈和谷客旅舍二楼露台上,都能看到拍到南迦巴瓦,而我们,在9月28日那天选择了去松林口,在10月6日这天选择了去观景台,就此与南迦巴瓦错过。
等我坐着摩托返回镇上时,寒已退了房。他将我的物品全部装入登山包,搬至楼下,将我的登山鞋搁在餐厅外的窗台上晒太阳。这会儿的谷客,异常清静,没有嘈杂的人声,只有克莱德曼的钢琴曲轻轻流淌,寒在翻看一本杂志,见我进来,他合上杂志,将目光投向我,我摇了摇头。
安静地坐着,不用说话。任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任音乐将心灵整个包围,我们甚至不再看对方一眼,只是用心聆听彼此的呼吸。“昨日的相聚是为了今日的分离。”我心头划过的这句话,让整个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想吃什么,我去点。”我站起身企图摆脱这种突如其来的伤感。
“我要吃藏餐。”寒轻轻地说。
“好,我把鞋子换了,我们就去吃藏餐。”
换上从墨脱徒步的终点辗转至起点终于被晒干的登山鞋,背起我们的行囊,来到我俩第一次在派镇吃饭的那个藏餐馆,点了酥油茶和糌粑,似乎很用心其实完全没用心地吃着。
“明天,你会做什么?”我问。
“嗯,我想去买点藏香,再就逛逛集贸市场吧。”寒的脸上浮起浅笑,他一定是想起了在波密时对我的“教诲”。
“你不去巴松措了吗?”
“不去,一个人去没意思。”
“切,我就是一个人去的,咋没意思了?”我瞅准机会反驳。
“那会儿你不还没认识我吗?”寒再次显露了他的狡猾。
“你呢,明天这时候应该晃在拉萨了吧?”
“嗯,到拉萨后我会先把脏衣服洗了,然后找人包车,争取8号出发。”
“出发去哪?”
“我也不知道,希望能去阿里。”
“你怎么还没放弃这个念头?”
“我为什么要放弃?我想做的事,绝不会轻易放弃!”
“你啊,真是个顽固的顽固分子。”寒似乎拿我没辙。
这顿饭吃得很艰难,可我们现在也只能靠吃饭来打发时间掩饰心情,直到下午两点半时,我们才结束了这场持久战,坐到巴士上。
我这人一向惧怕分离,特别是分离前那无言的相对,总是让我肝肠欲断。所以,我从不肯让任何人送我上火车,那种车上车下默默凝视的场景,会令我不知所措。现在,我却必须要和寒共同完成这一段奔向分离的旅程,我实在不知该怎样应对,只好车一开动就闭上眼假寐。车上有一对7号由林芝飞往成都的情侣,寒从聊天中得知,他们准备住在离机场不远的小镇上,这样就不用担心会误机,寒似乎有点动心。只是当车停在镇上,那对情侣下车时,寒并没有动,于是我知道,他决定送我走而不是让我送他走。
车开始进入八一,寒突然将我的右手悄悄攥进他左手手心,很紧很紧地握着,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到下车时他仍然紧握着我的手,我就留下来,留在八一,直到送他上飞机。可惜不到五分钟,他就慢慢放开了我的手。
车进林芝站,恰遇去拉萨的最后一趟班车准备发车,于是,似曾相识的一幕再度出现,只不过,上次是我们的相遇,此刻却是我们的分离。
我跳上车,将自己蜷进座椅中,泪水突然滑落。
纳木措:天庭有珠遗人间
10月6日晚11时48分,收到寒发来的第五条短信:今夜无眠,一路伴你到拉萨。其时我们正在米拉山下一家餐馆里边烤火边吃饭,肚子饱了,心也暖了。
10月7日凌晨2点多,班车进入拉萨市,由于其他乘客都预定了住宿,司机很负责地将他们分别送至不同酒店和宾馆,最后,车上只剩下了我,司机问:你去哪?我说:去北京东路的八郎学。热心的司机将车拐入北京东路,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街还是那条街,房子还是那些房子,只是,在每一个面向北京东路的街口,都多了一个简易岗亭,每个岗亭里都有四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他们头带钢盔,身着大衣,脚套皮靴,膝盖上绑着护膝,手握钢枪,神情严肃地面向四方站立。
车至八郎学,我谢过司机,背着登山包下车。八郎学大门紧闭,敲门呼叫半天,无人应答。只好背包继续前行,在东措和吉日又接连吃了两个闭门羹。我所熟悉的三个住宿点都不得而入,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清冷的街上,感觉有些凄凉。这时,一乘的士驶近,在我身傍停下,司机探出头问:小姐要住宿吗?我望了望不远处的武警,似乎他们正盯着我,在这深夜里,一个独自徘徊于街头的女人是多么的扎眼啊,我点点头,上了车。司机将我送至一位置偏僻的宾馆,160元的房间竟然淋浴和马桶都是坏的,我知道被坑了,可凌晨三点,孤身一人又累又乏的我又有多少精力去找他们扯皮,打定主意,凑合住一宿,等天亮就换地方。短信告之寒我已安顿下来,随后就寝。
放下行李,第一件事是翻出所有脏衣服,全部抱到楼下洗衣房去机洗,结果我一个人的衣服就占用了半层楼的晾晒空间。
洗完衣服,顾不得休息,熟门熟路去各大“驴窝” 查看信息留言,以便确定下一步行程。令我颇感痛苦的是,这次的邀伴信息和四年前恰恰相反,满版都是去珠峰的却鲜见到阿里的,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想去阿里的,跟人家一联系,人家约不到伴,跑林芝去了。至于我的另一个打算:走川藏北线回成都,更是想都别想,在这个季节,根本就没人会这样走!倒是走川藏南线或滇藏线的不少,费用还相对便宜。唉,老天要折腾你,你不受也得受!
好在驴行多年,我早已学会在出门前尽可能将所有可能性纳入考虑范畴因而有能力做到随时随地随机应变,再也不会像初次进藏时那样茫然失措,在转过几圈后,基本确定此次包车西行阿里甚至穿越新藏线的希望落空,便迅速调整方案,前去拉萨火车站买好了16日返汉的车票。
归期既定,我面临的问题一下子就变成了8—16日这几天我在西藏做什么。
此次再度进藏,就是为了弥补第一次西行时留下的遗憾:赏巴松措、徒步墨脱和远征阿里,现在,前两个愿望已顺利实现,唯独留下阿里依然在我生命遥不可及的地方,为它预留的时间、替它准备的装备,霎时都成了多余。我的拉萨时光顿然变得悠闲起来。
7号下午3点,信步踏入“驴窝餐厅”。要了一客排骨饭,一份蔬菜汤,从靠橱窗的书架上随意取了本与西藏有关的书籍,边吃边读。这样的吃饭与读书,吃的是什么,读的是什么,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这种包括时间在内什么都不重要的感觉——晃在拉萨的感觉。
没见到四年前聊过天的那头“老驴”,随便抓了个为我上菜的小伙,问他西藏哪儿比较好玩,他说出的地方还不如我知道的多,一声叹息,驴窝餐厅,餐厅犹在,驴窝已去。
跟成都的朋友小鱼联系,问她什么时候进藏,小鱼说已定了10号到山南。小鱼10月份要来西藏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这消息我从武汉出发前就已知晓,只是那时我一心想着要去阿里,觉得跟她在西藏碰面的概率不大。现在既然我没有更好的去处,何妨做回“山南客”?跟小鱼约定,我们山南见。
去山南前还有几日闲暇,在现有的可行性选择中,我没走过的经樟木去尼泊尔的线路应该算是最佳选择,可我没办护照,出不了境,只得放弃。其他诸如林芝、珠峰、纳木错、羊湖,我都曾到过,这次无论去哪,都是“再回首”,最终,我选定了纳木错。
纳木错安排的是两日游,下午两点出发。于是,8号上午,我去了夏宫罗布林卡。
罗布林卡俗称拉萨的颐和园,为历代***喇嘛的夏宫。每当夏日来临,***喇嘛便从布达拉宫转移到罗布林卡办公。园内林木茂密,鲜花盛放,建筑历史悠久,人文景观繁多。罗布林卡内有不少价值连城的壁画和收藏,其中一组壁画完整反映了西藏发展历史,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还有一幅观音男身像,据说全世界仅存两幅。藏人喜欢罗布林卡,除历史原因外,更因为那是拉萨最大最好的园林公园,而我个人认为,对将逛公园当做寻常事的内地人来说,除非是雪顿节到罗布林卡看藏戏观民俗,其他时间花60块钱进去并不值得。而与之一街之隔的西藏博物馆,却是我极为喜爱的地方,可惜那天时间太短只逛了一半。
下午六点到达纳木错。
西藏的湖有一个非常神奇的特点,那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中,看过朋友拍的纳木错,也对比了自己06年和10年,同样是在金秋十月拍下的照片,竟然找不出一丝重复的痕迹,纳木错仿佛是一块聚合了天地精魂的宝石,在时空中随心所欲变换着自己的面容。
从没有哪一种一成不变的风景能赢得我长久的青睐,就如从没有哪一种若干年如一日,连微澜都不起的生活能让我从心底去热爱。一般说来,非绝色美景不能引我注目,非百变之容不能令我痴迷,纳木错,无愧于我奉她的“睿智尊者”的称号。
下车,来不及安排住宿,直奔湖边,于是,一个奇丽的世界展现在我面前——由于湖水消退,露出水面的沙梗将纳木错一分为二,一边平滑如镜,一边波涛翻滚。在静水这边,我看到蓝天和湖水好似一对紧紧依偎的孪生姐妹,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分辨何真何幻。在这儿,空间的概念被消融,只有念青唐古拉山脉,如一条巨大的白玉带,将天地连接又分隔。
纳木错被称之为“天湖”,是因为她就像蓝天降落于凡尘,可真正有缘见到“天湖”真容的,问世间芸芸众生,能有几许?上苍将无尽的爱降于我身,净化我魂,让我这辈子,只为他痴为他狂。
善哉,圣湖纳木错!
当我回眸这样的景致敲打这样的文字时,我的心无比轻盈,飘然欲飞。
此次之所以选择两日游,就是为了看纳木错的日落和日出。欣赏完水天一色的梦幻清蓝后,越过沙梗地,我来到纳木错波涛汹涌的这一边,追逐另一道美景——聆听落日下的山水恋歌。
请原谅一个从来拍不好光线的人拍出的照片吧,那些非凡震撼,那些心潮涌动,在我的生命中,却不曾在你的眼里。
那天的落日也许不够壮观,但被他映红的雪山,却如此的清丽绝尘。
人们喜欢在这样的时刻说“宠辱皆忘”,其实刻意去忘只能证明你根本没忘,真正的忘,是本无这些东西在你心田。
心无尘埃何须洗?身入仙境便是佛!
夜幕下的纳木错
朗星如烛,独耀于圣湖上空
那天的晚餐是:一热水瓶酥油茶,一袋半斤装炒青稞,一个人吃了一个半小时,当然,边吃边跟店家聊天,他们说我这种吃法,比藏人还藏人。青稞是和寒一起回派镇时在八一买的,一直没机会吃,现在总算把它消灭了。
山似乎并不高(大约一百多米),可这里的海拔4700多米(黄龙最高点五彩池海拔3500米),凌晨气温在零度以下,天上无月,身旁无伴,我独自摸索着向上爬,没有路,只能靠头灯光照亮周边地形,一寸寸慢慢挪动。身体沉重得像绑着铅块,呼吸急促得好像这儿的氧气永远短缺。幸好山上还有其他先行者,他们时不时会用手电打出光亮为我指引方向,并且呐喊着为我加油。当终于爬到他们聚集的地方,时间似乎已过去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坐下,使劲灌水,水冰凉冰凉,还得靠身体去暖它。等一切恢复正常,才看清身边坐着的都是姑娘小伙,唉,疯婆子又做了一件疯狂事。
晨曦中的纳木错,展现了她如丝绸般柔滑的一面。
纳木错不仅会变形,还会变色,此刻呈现于眼前的,是一种极为优雅的深蓝,沉静,深邃,开阔,包容,她的宽广与醇厚,都超出了我的想象。
终于明白当年藏人为什么要坚决反对张健横渡纳木错了,因为,纳木错神圣不可侵犯,她是人类心灵的归宿与祈望的终点!
半小时后,还没看到太阳升起(后来才知道,我们呆的地方不对,这儿并不是最东面的山顶),却见天上的云彩一朵又一朵,一朵又一朵绯红起来,把天空染得流光溢彩,分外绚丽。接着,水面上出现了不同的光带,冷寂的蓝色与温暖的橘红彼此拥抱,交融,天空与天湖的呼应,仿佛两双优雅的手,交错弹奏出自然最魔幻的乐音。这一个片段深深地嵌入我的脑海,成为我生命的滋养。
对艺术一窍不通的我,在大自然中获得了珍贵的启悟。
没有得到,也没有失去,一切原就在这儿,不离不弃,不增不减,如果近,她就在你心里,如果远,她就在天边,你懂她,她就是你;你不懂她,她只是她,永恒中的变化,变化中的永恒,你无法占有,更不能带走,但你可以将整个灵魂浸润于这种美好,一生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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